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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交抒怀 | 庭院深深

外交官说事儿 外交官说事儿 2022-07-19



作者简介    


张志国(1937-2013年),1961年毕业后进入外交部亚洲司,同年被派往中国驻老挝经济文化代表团工作,随后转赴中国驻老挝大使馆;在老挝前后工作近二十年,先后任翻译、随员、二秘、一秘和代办等职,其间曾为毛主席和中央其他领导担任翻译工作;1991年初赴泰国筹建中国驻清迈总领馆并任首任驻泰国清迈总领事;1998年退休。


在清迈一条僻静的街道上,有处深宅大院,围墙高矗,大门紧闭,一座颇为扎眼的门楼,壁垒森严, 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。这里住着一位老人,他就是原境外国民党残军军长李文焕先生。

我早就知道他的一些传闻,但多是浮光掠影,一知半解的片断,和他相识是在我抵达清迈任职之后。他坎坷多变的人生经历虽不恢宏,却也是中国内战历史的一个缩影。


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败退入缅甸的国民党残军。图源:源自网络


李先生号彩然,云南镇康县人,1919年生。青年时在昆明富春中学读书,毕业后返回家乡经商。这里地处中缅边境,山高林密,云遮雾漫,交通十分不便。由于当地以及包括缅甸西北部的大片山林地区盛产鸦片,做黑货生意,当时这是发财的捷径。

李家有钱有势,是当地有名的大户,为了看家护院,经商走私,拥有自己的武装。1947年国民党任命他为云宁守备指挥部保安大队长,后又被派为镇康县自卫队总队长。

1950年初,解放军挺进大西南,国民党云南省长卢汉宣布起义,李文焕站到起义的一方,随后被委任为镇康县副县长。

就在这年四月,外逃缅甸的国民党残军在淮海战役漏网败将李弥的坐阵指挥下,对云南边境地区发动军事窜扰,一度占领了澜沧、沧源、镇康等几个县市。历史的大潮又把李文焕抛向了另一边,这时他又投靠残军。六月间,解放军组织反击,李弥溃不成军,李也率领家乡子弟兵外逃缅甸,从此,走上了颠簸流荡的不归路,开始了异国它乡的飘泊生活。




人生旅程中有许多事原本难料,在气势磅礴,跌宕起伏的时代洪流中,人们常难主宰自己的命运,我们时而蹉跎犹豫,时而像一粒沙子随波逐流,许多偶然的机缘都会把我们抛向旋涡,或者带进一片新的绿洲。

在境外国民党残军东奔西窜的军旅生涯中,在残军内部派系倾轧拼斗中,他从不曾离开带出的镇康弟兄。六十年代,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,大部份残军被迫撤回台湾,而他知道,去台湾如飘蓬柳絮,无根无基,前途暗淡。最后选择留下,守望在山重水复的家乡门前。他对部下说,镇康弟兄我要带着,去台湾回不了家,见不了爹娘。

七十年代初,泰国政府因国民党残军参加剿共有功,允许他们以难民身份留驻泰北边境地区,建立自立村,又称难民村,每人分地一莱,从事农业生产,青壮年则编入自卫队,担任边境守卫任务。台湾当局曾多次派人,以恢复补给为诱饵劝说李,继续接受台湾节制,但都被拒绝。显然,形势在变,台湾当局已被逐出联合国,中泰建交在即,继续跟台湾当局趟混水害多利少,特别是不利于他们在泰国的生存。

李先生已加入泰籍,经营土特产进出口和旅行社,由于年事已高,且患有糖尿病,他已深居简出,生意都交给了自美国留学归来的长子朝柱和女儿健圆主持。



1991年华东地区水灾。图源:源自网络


1991年,祖国华东地区发生特大洪灾,处于困境中的灾区人民急需支援。当时泰北地区华人社会也掀起了赈灾热潮,由于泰北云南籍华人大部分并不富裕,加上历史原因使不少人对大陆有误解,甚至怨恨和敌对情绪。初始,云南会馆的捐款活动比较冷清。

李先生是会馆的名誉顾问,闻讯后立即表示,一方有难,八方支援,这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。现在祖国亲人有难,我们应当伸出救援之手。随后,他带头捐款,并向云南同乡发出号召。结果,云南会馆捐款总计达到五十多万铢泰币,成为当地华人社团中捐款之最。这件事也证明了炎黄子孙血浓于水的亲情,无论如何,都不会因时空的差异而改变。



李健圆(左一)和云南同乡会为总领馆捐款赈灾。左三为作者,左四为云南同乡会会长。


我第一次见到李先生是在这年的国庆前夕,大小姐李健圆来同我商量,九月三十日晚要为其父生日搞个招待会,地点在李家大院,拟请一些亲朋好友参加,问我能否赏光出席。她那郑重其事的神态,使我感到这一邀请对李家来说是经过了颇为沉重的思量。

毕竟,我这边是中共总领事,他那边是前国民党残军军长,虽说持续了半个世纪的对立已经成为过去,然而历史的恩怨在情感上构筑的鸿沟一夜之间岂能填平,更何况他那里还有那么多人事上的纠葛和牵绊。

考虑到当晚我还要主持国庆招待会,健圆特意把他们的招待会改为下午五时开始。我欣然接受邀请,我说,李老先生是我们的朋友、亲戚,我应当去向他祝寿。

当天我准时驱车前往李家大院,院里有岗楼,站着荷枪放哨的部下。车驶经一条不长的甬道直抵客厅门前,这辆飘着五星红旗车的出现,引起了在场人们的关注和讶异。

健圆在阶前迎候,旁边还有一位老人,我想,这应当就是李文焕老先生。他身材修长,脸庞清癯富有很强的个性色彩,岁月的沧桑留下了明显的印记,满脸皱纹细密而宁静,腿脚也已显得不大灵便。而伴随在身边的李老夫人看起来却十分硬朗。

第一次见面我们都有些拘谨,首先我祝他生日快乐,健康长寿,对他在为华东地区受灾,募捐赈灾的义举表示感谢。老人连忙喃喃说道,“家乡亲人有难,聊表心意,应该,应该,不足挂齿。”接着话题自然落到他的家乡云南。

我说,几年前到腾冲、镇康、沧源一带走过,虽说还不很富裕,但已今非昔比,变化很大,找个机会可以回去走走看看。这时我察觉老人的眼中有一丝凄清闪过。“是啊,很想回去看看,只是身体不大行了。”他黯然答道,我很理解此时老人的心境。

所谓故土难离,叶落归根,对所有浪迹天涯的游子,故乡永远是一个作不完的梦,更何况像他这样一个有着特殊经历的老人。几十年来,他一直痴痴地守望在故乡的大门前,可总是云天阻隔,关山难越,历史付以他的负荷太重太重。“可以让健圆他们先回去。”我这样安慰他。接着又随便聊了几个话题,我便匆匆告辞赶往国庆招待会会场。




未曾料到的是,这样一次普通的见面,竟似一石投水,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。离开李家大院不久,远在曼谷的台北商务代表处,便连忙打电话给它在清迈的“救灾总会”主管查问,中共总领事是否真的去了李家大院。有人还颇为感慨地说,没想到李家也变得这么快。

我想,我不过是按照中国人的礼俗,去向一位有声望的老人祝寿,原是极平常的事。台湾当局的那些人认定这又是中共的统战阴谋。他们的心态还停留在所谓国共不两立的老年代,把这些为国民党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的老兵,始终视为禁脔,让他们作永远的反共义士,一辈子反下去,这岂不是太不合时宜。

一位同李先生从镇康一起出来的老部下,面对责难回答得十分干脆,“我们李家跟了台湾几十年,现在的路怎样走,我们自己知道,别人休来管。”就在此后不久,大小姐健圆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,替父亲圆了故乡梦。

我想,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了,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历史像风中的花瓣一样散去,留下了一路芬芳,也留下了一段悲伤的记忆。兄弟阋墙之争,岂能让它继续。渡尽劫波情谊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。面对这个新世纪,同为炎黄子孙,无论身居何地,我们都应携手挺进去追求和实现中华民族的统一,繁荣和富强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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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 | 张志国 

图片 | 除标注外由袁琼提供

编辑 |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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